艾爾聽到後，擡起眼睛，盯著水蒼玉族長，鄭重地說：“不錯，夏沙需要走在正路上，但是，恕我難以茍同您選的方向。”

水蒼玉族長激動地說：“難道聽您的就是正路嗎？您怎麽還不能認識到，您的那些說法將會個夏沙帶來多大的混亂？”

“靈境何時帶夏沙進入過混亂？”艾爾站了起來，語氣強硬地反問道，“我帶回的是靈境的啟示，只是您不接受而已！”

水蒼玉族長怒氣沖沖地說：“讓奴隸和外人進入靈境，這是夏沙獨有的恩寵，怎麽能劃分給外人！您的說法不光我不能接受，放出去，是個夏沙人都不能。”

這件事正好踩在了艾爾心中的郁結上：“如果認為我說的滑稽無理，為什麽到現在您和國王都不敢將我帶回的消息公布出去？想要瞞住所有人嗎？”

水蒼玉族長理直氣壯地說：“公布出去？到時候別人覺得瘋了的就不只是你一個，而是整個祭司院。”

艾爾對他們這樣無果的交流疲憊到心裏去了，她幹脆破罐破摔地說：“不是民眾接受不了，而是您的傲慢，讓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。而您的怠惰也讓您不思進取，不去開創新的治理方式來適應新的情況。所以，就算有了真相，您也是置若罔聞。”

水蒼玉族長的怒火終於壓不住了，他生氣地說：“我怠惰？我兢兢業業為的是誰？難道是我自己嗎？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夏沙的繁榮！”

艾爾搖了搖頭，一個人的認知和思想不是她說兩句話就能改變的。

水蒼玉族長整理了一下衣袍，拿出了最後的耐心，冷冷地說道：“殿下，您母親曾經將您交給祭司院，讓我們盡力輔佐您。”

艾爾擡頭看他，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。

水蒼玉族長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：“殿下，就算不為這些，夏沙的形勢如此，你應該選擇更明智的立場。如果我是你，我不會為了理念就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，你太不懂事了！”

聽了水蒼玉族長的話，艾爾忽然發現，自己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一件事：她之前以為水蒼玉族長只是恪守傳統，聽不進新的事物，所以，她希望通過交流和溝通，打開對方的視野，但是，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。

他不是不明白事實，而是在明白事實之後出於利益而不是真理作出了抉擇而已。

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。

艾爾低下頭，等她再擡起時，她用更加堅定的聲音擲地有聲地說：“不，我不會為了利益讓真相遭到掩蓋。”

話一出口，艾爾的腦中閃過了亞瑞的身影——他義無反顧地赴死，穿心裂肺的痛苦，但他眼中卻沒有絕望。

艾爾深吸了一口氣，用帶著威嚴的語氣說道：“聖女從出生到死亡，都只會忠於靈境。”

“你……”水蒼玉族長氣得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，“冥頑不靈！執迷不悟！”

他狠狠地一甩手，轉身離開了。

艾爾站在原地，心中莫名暢快，她擡起頭，視線穿過了厚重的聖山石壁，對著遙遠時空中看不見的那人再次說道：“忠於靈境，盡我使命，直至生命最後一刻。”

***

酒杯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，陳釀閃著琥珀色的光澤，賈登舒服地靠在座椅上，周圍的智能機器人侍從有條不紊地打理著他的一切。

利維剛剛匯報完工作離開，現在，整個官邸中除了他自己以外，再沒有一個活人。

這是讓賈登最放松的狀態。

羅慕斯針對拉斯特耶，但是沒有實質性的傷害；拉斯特耶在未來的奪權，或者羅慕斯轉了心性，想要在波洛涅斯內和皇帝抗爭，這些都很遙遠，他暫時不用考慮。

每件事的進展都很順利，他覺得自己最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。

就在這時，一個內部通信申請閃了起來。他皺起了眉，通信顯示，是他的母親，尤塞比亞·澤曼。

他母親本家的姓氏是拉斯卡裏，是星域內無數名不見經傳的小國中的一個貴族世家。按理來說，她和自己的父親離婚之後，本該改回原有姓氏。

但是，在賈登繼承王位之後，大家又自動叫了回去，尤其是他母親那邊的親戚，恨不得盡一切可能地跟更有名望的皇族沾上點關系。

賈登接通了通信，尤塞比亞女士的全息投影出現在了房間中。

即使是夜間，她依然盤著頭發，穿著見客時的正裝。

一串珍珠項鏈戴在她潔白的頸項上，別看她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，但保養得很好，甚至不見什麽皺紋。可以想象，她年輕的時候一定不乏大批追求者。

賈登的眉眼和她很像，她在自己最好的年華嫁給了羅丹曼·澤曼，然後生下了賈登。

“母親，您近來可好？”兒子問候道。

他母親看了看自己的兒子，說道：“你怎麽又瘦了？你公務多，我平時怕打擾你，但是，忙不完的話，就多交給臣子去做麽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如果您沒什麽事的話，我還有些事需要處理，可能要離開了。”賈登淡淡地說道。

他母親趕忙開口問道：“我聽說艾爾要結婚了？”

賈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，看了過來，不鹹不淡地說：“是的。”

他母親有些驚喜，連忙說：“哎呀，我真沒想到，她這麽小就要結婚。我這裏有一些珠寶首飾，想挑一件送她作禮物。”

霎時，賈登在今天這個平靜的夜晚積攢的所有好心情都消失無蹤，易燃易爆的怒火翻滾在他心間。

“不用了！這裏的人會把她的婚禮打點好的。”賈登硬生生地說。

“我知道你肯定有安排，”他母親繼續說著，“但是，我們怎麽說也算一家人，禮數要有，你看……”

“夠了！我說不用就不用！”賈登吼了回去！

他母親楞了一下，隨即眼帶哀傷地扭過了頭。

賈登大口地喘著氣，努力平覆自己的心情。

他調整好了語氣之後才開口：“我都安排好了，該送的禮物，一個也不會少，你那份我也會算在其中的。”

“好的。”他母親點了點頭，“這段時間你辛苦了，不要總是讓自己那麽忙。還有，多看著點菲奧娜，我擔心她不習慣夏沙的生活。我也沒什麽事了，你先去忙吧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您快去休息吧，再見。”賈登說。

直到她母親結束了通信，賈登一直站在原地。不主動掛斷長輩的通信，這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和要遵守的禮儀。

她母親的全息投影消失後，房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，一下子顯得很空曠。

賈登坐回沙發上，用雙手撐著頭。

有多少個夜晚他就像現在一樣，一個人沈默地坐在沙發裏，可只要他走過母親的房間，總能聽到門裏隱約傳來的啜泣。

他沒想到，過去這麽多年了，這件事卻還是能輕易地觸動他的神經。

你還嫌她們拿走的不夠多麽，母親？

那些年的那些事，一股腦地湧進他的腦海。

那時他還很小，九、十歲的樣子。一開始，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父親不經常回來了，他問母親為什麽，母親卻只說，他的父親最近很忙。

雖然不知道原因，但他就是能感覺到，曾經充滿家中各個角落的溫馨氣息逐漸消失，家裏變得好空，好安靜，明明屋子裏用的智能系統讓房間四季常溫，但是，他還是覺得家裏變冷了。

等他母親這邊的家人聚會時，他發現長輩們一看到他就轉過臉去，小聲地嘀咕些什麽。他的表親們中也有人當著他的面開他的玩笑，叫他“無名氏”——這是他們這些貴族小孩嘲笑那些沒有封號的普通人的詞語，雖說童言無忌，但也無法掩蓋其中的滿滿惡毒。

等他再長大，他明白了父親和母親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。那個時候他才知道，原來，那些看似理所當然的東西並非會一直在那裏等著自己。

很可能是這些事物自己改變了，也或者是別人來把它們拿走，總之，沒有誰會為自己留在那裏，沒有任何人會為了他而等在原地。

他父親和米蓮女王再婚之後，並沒有完全斷了和自己母親的聯系，他不知道父親是對母親仍有舊情還是因為別的原因。

他當時甚至幻想著，有一天父親也許會從外面回來，再也不走了。

但是，這個夢想隨著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的出生而完全破碎了。

他是在一個新聞上看到這則消息的，采訪視頻上，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，周圍的記者們也很亢奮，他們恭喜著國王和女王，並為新聖女的誕生而雀躍。

那一刻，賈登如墜冰窟。

他覺得世界像是給自己開了一個玩笑，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，原來不過是“失望”投下的魚餌，等自己上了鉤，牢牢抓在手裏，再毫不留情地以連血帶肉的方式，從自己的手中鉤走。

那天他覺得自己的心，空了。

從那之後，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夏沙，他總是去搜集這個地方的資料，因為他想知道，這裏究竟有什麽好，讓他的父親如此神往。

還是個孩子的賈登也明白了一個道理，看似在手裏的，不一定真的是你的。如果想要守住自己擁有的東西，你就需要建立一道絕對堅固的城墻，擊退覬覦者，並把一切可能的威脅都擋在外面。

而這道城墻，賈登為自己選擇的是權利。

冰塊融化的聲音從面前的酒杯中發出來，這點聲響把賈登的思緒拉了回來。

他已經平覆了自己的心情，現在可以冷靜地思考了。

他調出自己的智能操作系統，纖長的手指靈敏地進行著操作。

一份城市立體布防圖展現在他的眼前。

他的眼中映著全息投影的藍色閃光，喃喃自語，細致盤算。

“不行，還不夠……”

我還需要更小心些，絕不能讓握在手中的溜走，賈登暗暗地想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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